【丘山月】紫藤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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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灵师辉x古代灵魂岳
岳明辉上一次见到这颗紫藤树还是二十年前。细小的浅紫色花瓣遮天蔽日般唤醒了他所剩无多的记忆。
那时候树不算高,他也很小。
他还记得当时爸妈给他买了一杆玩具红缨枪。崭新的,锃亮。小岳明辉把红缨枪举得高高的,像是能把那抹鲜艳的红送到天边去。
红和紫交错着,逐渐成为了岳明辉记忆中那一年的主色调。
“你当时才那么点儿。从树上摔下来,后脑勺都出血了。把你爸吓得...”
“嗐,您还记得呐。我都快忘了这茬了。”
岳明辉不好意思地笑着。他羞红了脸,毕竟没有哪个奔三的男人听到长辈提起自己的儿时趣事不脸红。
岳明辉也不例外。甚至他的脸皮更薄。俊脸上的淡红被阳光遮掩了些许,却仍透着少年人的生动。
对面的中年男人是此间的主人。本是父辈的交情,多少年没联系了。此番特地约了岳明辉见面,也必不是普普通通的叙旧。
“叔,我跟您交个实底。我确实偶尔能看见些不干净的,但风水这行我真不太懂。您这小院左短右长,坐北朝南。又处于闹市区,按理不会有大问题。”
岳明辉话音一顿,他忽然觉得脊背凉嗖嗖的。回头一望却是空无一物,只有紫藤花随风摇曳着。好像无端生来的冷意只是他自己在捕风捉影。
“我这也是没办法。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,家里人总是身体不舒服。这不前两天刚装修了,我是怕改了规制坏了风水...”
岳明辉闻言皱了皱眉。他把茶盏放下,一语道破了问题的关键所在。
“您测过甲醛含量吗?”
岳明辉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。
他的偶像是孙悟空,理想是斩妖除魔。
老天可能不知道,小孩子是不能溺爱的,幼稚的心愿是不能一味满足的。
何况这心愿完成得委实过于迂回曲折。
打岳明辉记事起,就总有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在他眼前晃悠。有的是飘着的,有的是正常行走的。有人奇装异服还口吐白沫,有人则西服革履面带微笑。
后来他才知道这些不算是人。
好在岳明辉接触过的鬼哥哥鬼姐姐都算和气,也没鬼故意现原形来吓他。除了平日比别人热闹点,日子过得也算中规中矩。
但这无疑打扰了他的生活。
岳明辉想过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。但事实远比他想象中棘手。几番辗转才找出了这离奇的“病因”。
民间有称骨算命的说法,算是以讹传讹。真正有重量的,其实是灵魂。
岳明辉比旁人少了一魂一魄。就是走失的这一缕残魂,累岳明辉成了个能见鬼的“半仙儿”。
当然,就算眼见为真,岳明辉也并不是个绝对意义的通灵者。
他相信科学。
“我们这行啊,古时候叫驱魔师,也叫通灵师。”
“现在?现在的人通称我们骗子。喂?”
又是一通直接被挂断的咨询电话。最近的客户态度都不算好,也经不起开玩笑。
岳明辉自嘲地笑笑,然后把手机塞进了上衣口袋里。
他搓了搓手准备翻墙。
还是那个甲醛含量过高的小院,只是此时院中是黑漆漆的,徒留那颗紫藤树还在凉夜中轻摇。夜把它的颜色掩去了,没了白日里的娇俏样。
主人家已经搬到其他居所暂住了,岳明辉是特意打听好才偷偷溜进来的。
他实在放不下心来。
就在几个小时前,岳明辉被主人送到门口,他回头望了一眼。就这一眼,恍恍惚惚的一瞬,他好像看见树上有个人影儿。
准确的说,多半不会是人。
岳明辉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,四处搜寻着异常。但很遗憾,除了杂乱的绿植和新粉刷的栅栏,整个院子连杂物都少见。
是一无所获。
岳明辉把手电筒关掉了。他闭上眼睛,脑海中出现了那颗枝繁叶茂的紫藤树。诡异的紫色如海啸山洪,顷刻之间足以将他淹没。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好像掐住了他的喉咙,喘不上气来。
在挣扎中,岳明辉再度打开了手电筒。“哒”地一声,整间院子都亮堂了。
“嘿,哥们儿。照人别照脸。”
眼前的鬼长着和岳明辉别无二致的一张脸。颧骨高,嘴唇则很薄,一副薄情相。
他穿着不知道哪个朝代的服饰,是宽袍大袖的款式。黑长的发披散着,鬓边有两缕碎发随着风飘。
莫名其妙的,岳明辉想到了那颗紫藤树。
鬼解释说,他看岳明辉长得不错,变了岳明辉的样子玩两天。
“我死得挺难看,你不会想看的。不过你要是坚持我也可以变回来。”
鬼坐在院中的石凳上,身体向后仰倒,好像非得靠着点什么才舒坦。
“...不用了。”
岳明辉阻止了他。他还不想做噩梦。
“你在这儿待多久了?”
岳明辉问他。
鬼抬起头看了岳明辉一眼,又把头低了下去。岳明辉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轻轻抿起的唇。是不带血色的。
也有可能是黑夜把鲜艳的颜色都抹去了。
“记不清了。”
是轻描淡写的回答。
“那你怎么不投胎去呀。有惦记的人?”
岳明辉也算是见识过不少曲折离奇的故事,每个驻足人间的鬼魂几乎都有不得不停留的理由。
多半是心有牵挂,走不了,撇不下。
那鬼显然是怔愣住了,半晌才微微地点了点头。可惜他什么都不记得了,只说是要寻人。
茫茫人海,他要找的人指不定都轮回了几世。哪是那么好找的。
岳明辉没忍心打击他。也许是对自己这张脸动了恻隐之心也未可知。
紫藤树被忽来的一阵风吹得晃动,黑夜里的花是黑压压的一片,透着彻骨的寒意。
岳明辉才想起问他的姓名。
“钟晚溪。”
钟晚溪不能离开这处院子。但这个禁锢似乎在岳明辉到来之后打破了。
或者说,只要他跟着岳明辉就能够顺利地离开这里。对鬼来讲这算是件大好事。
除了惧怕讨人厌的阳光外,钟晚溪和常人并没有太大区别。他很好相处,甚至偶尔会给岳明辉带来一种错觉。
如果自己有哥哥,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。
可惜没有如果,岳明辉也绝不会有个古人哥哥。
“你有那个人生前的东西吗?嗐,我白问,有也是老古董了。”
岳明辉撑着遮阳伞,但他的大半身躯都暴露在阳光下。他是在给钟晚溪撑伞。这无疑是引人注目的,毕竟大家看不到鬼魂,而这样的小傻子也着实不算多见。
“如果我见到他,我会认出来的。”
钟晚溪的口气很笃定。是带了点傻气的执拗。如果岳明辉仔细看,他能从近乎透明的魂体中看到坚定的眼神。
这是对着他的眼神。
岳明辉很想告诉钟晚溪2019年的人口数量,但他再度忍住了。他很欣赏这没来由的自信。
哪怕听上去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这次简短的出行在篮球场划上了暂停符。岳明辉正坐在长椅上给钟晚溪介绍着球场激烈的战况。
他是个很好的解说员,钟晚溪也是个合格的倾听者。
“我知道这个,就跟马球加上投壶差不多吧?”
“对,也可以这么说。你看那条线...”
天知道一个现代人和一个古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话题聊。岳明辉只知道自己来时是撑着伞,回去的时候则把伞收进了包里。
因为天色暗了。
日光躲进了黑夜里,理智也藏到了感性背面。
钟晚溪和他很像,也很不一样。
岳明辉开始期待钟晚溪藏在自己这张脸下的真实面目了。他想看,就算血肉模糊也是想看的。
钟晚溪的那缕须发随着他的步伐一荡一荡,好像是那些飘散着的紫藤花,伴着春风钻进了岳明辉心里。
钟晚溪离开的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。
那是非常平淡且乏味的一个午后。一人一鬼照旧坐在紫藤树下喝茶。
岳明辉尝不出茶的好坏,但他愿意陪着这只鬼喝茶。尽管钟晚溪也只是闻闻味道。
茶的香气,紫藤花的味道,以及这红尘滚滚的俗气在小院中弥漫着,把鬼身上那点阴冷遮盖了。
“其实我挺喜欢阳光的。”
钟晚溪这句话很突兀,但他很认真。
在岳明辉近乎错愕的目光中,他一步步走入了阳光里,让那些带有烟尘味的阳光肆意焚烧着他的灵魂。
没有痛苦,也没有其他的负面情绪。鬼是不会流眼泪的,岳明辉也不会为一只鬼流眼泪的。
何况他根本不是一只鬼。他只是个残魂。
钟晚溪的最后一句话是抱歉。为他的欺骗而抱歉。
从来都没有钟晚溪,这是他杜撰的名字。
如果他真有个名字,那也应当是岳明辉。
尘世中本该只有一个的岳明辉。
岳明辉七岁那年从紫藤树上跌落,这一摔便弄丢了一魂一魄。残魂混着紫藤树的精魂,愣是修成了个魂体,生了意识。
钟晚溪原本就长着和岳明辉一模一样的面孔,他也从不是古人,更没有要寻的人。
他最初的目的,其实是夺舍。
“那他后来为什么放弃了呢?”
我眨着眼睛问岳明辉。
“可能因为他是个好鬼吧。或者觉得我是个好人。”
岳明辉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,他穿着一件橘红色的卫衣,像一个胡萝卜。但我没好意思跟他讲。
他伸了个懒腰,身体向后靠去,似乎厌烦了这场无聊的故事会。
“我编的怎么样?”
他问我。
“不怎么样。钟晚溪...这名字太奇怪了吧...”
我如实答了,絮絮叨叨地又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见。岳明辉并没有看我,他看向了窗外的紫藤树。
“这些都是编的吗?”
我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瞧,除了摇摆的紫色花枝,我什么都看不到。
“至少紫藤树是真的。”
岳明辉回答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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